被遗忘的女儿 《江南女儿》：被遗忘的女儿们

费丽华因家庭困难和家中两个女儿被父母遗弃在江阴街头，由常熟的父母抚养长大。图为费丽华在江苏江阴与亲生父母及家人团聚。在征得受访者同意后，韩萌为这些被遗弃的女儿和她们的亲生父母拍了特别的全家福，这些被遗弃的女儿都背对着镜头。

蔡真正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在25岁的时候。我母亲患有淋巴瘤，临终前对她说:夏风，你不是我的亲生的。从小她就有一种模糊的感觉，别人家有兄弟姐妹，她却是独生女，和别的孩子玩，孩子告诉她你“来了”。她回家问她父亲，他很生气。“他们来了！”她害怕父母伤心，不敢再问了。

安徽砀山盛产梨，蔡就在一个金色的果园里长大。1979年，蔡的养母不孕，被婆家看不起，养父就去了常熟幼儿园。当时，弃婴多为残疾女孩和男孩。等了一个星期，他们被一块白布包着，“不管男孩还是女孩，总比没有孩子好”。

蔡常常恨自己是女儿。在村子里，没有儿子的人被看不起。她希望自己是个男孩，当邻里发生纠纷时，能站在父母一边。“如果我是个男孩，我就不会被扔掉。”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
同村有三四个命运相似的女孩和蔡。村子的东边有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。她是1980年从常熟引进并收养的。她通过中介找到亲生父母，回来后对方否认。她发誓再也不去常熟了。

蔡想好了。找到亲生父母后，不管他们有什么态度，她的生活都不会改变。她还在砀山。如果你喜欢，你可以在假期去很多地方。她为心中挥之不去的三个问题寻找亲人:我是哪里人，父母长什么样，当然最重要的是——你为什么要把我扔了？

母亲去世后，蔡和丈夫去了常熟。根据幼儿园的记录，她来自江阴。他们已经在江阴的街道上游荡了一天多，没有任何线索，也不了解当地人。之后，她去了很多次城市，走在街上。她会感叹地面有多干净。老公开玩笑说:“找到了我自己回去，你留下。”。“要是你出生在这个城市，不被抛弃就好了。”蔡说:“我一辈子都在江阴，找亲戚没那么多波折。”

江阴市寻亲志愿者协会会长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从解放初期到1979年，被遗弃的主要原因是贫困、生育过多和负担不起，男女弃婴比例约为40-60。1979年后，95%以上的弃婴是女孩。

据《江阴民政志》记载，仅1979年，常熟市社会救济所登记的服刑人员就有425人。从上世纪50年代末到90年代初，江阴在民政部门登记的儿童超过9000人，其中包括没有正规渠道的私人收养，规模可能达到2万人。

“生活从哪里开始，她有权利知道”

纪录片导演遇到蔡的时候，蔡已经找了十几年的亲戚。她找电视台，找亲戚，倪萍主持的《今生等着我》，月经从未落下。采梨树时，蔡不同意立即拍摄。

去了砀山，在蔡工作的纺织厂等她下班。晚上7点，路上漆黑一片，没有灯光。蔡骑着三轮车把拉回家。当晚他们睡在一张床上——在纪录片《江南女儿》中，韩萌拍摄了17个被遗弃的女儿，也是她唯一一次感到如此亲切。

觉得蔡从小就有足够的安全感和爱心。当时家里条件不好，养父就从邻居家弄了一只羊，用羊奶把蔡养大。

蔡听说话轻声细语，却有一种硬气的脾气。韩萌多次问她为什么要找亲戚。她说她咽不下那口气，这样村子里的每个人都能仰望她。有同事说她是私生女，要向对方证明。

韩萌拍摄了30多张被领养到美国的弃婴，这组照片发表在《纽约时报》上。

她发现美国父母开始回答“你是哪里人？”当他们的孩子还小的时候。他们把孩子出生时的小脚印、襁褓、纸条、遗弃证明都留着，让他们学习中文，结交亚洲朋友。“非常公开地告诉他们，”韩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“生活从哪里开始？她应该有权知道。”

中国人更习惯于回避解决情感问题——大多数养父母不会主动告诉孩子。很多韩萌接触过的女生都不想直接说自己的出身。即使他们愿意交谈，他们也会强烈敦促韩萌不要询问他们的养父母。她曾经和一个女孩谈判，坐火车去常熟找她。到了当地，女孩报案说不想见她，养父母对她很好，就不再想这些事了。

“他们的情绪负担特别大。她所有的担心都不是来自她自己，而是来自周围人的意见和指责。”韩萌发现，“她心里有很多抑郁，没有抑郁可以释放。”

一旦有了寻找亲人的欲望，很多人就会被养父母和身边的人指责，指责他们是白眼狼，不懂得感恩。蔡的养父是为数不多的讲道理的人。蔡问他:“你就不怕我找到后不回来吗？”父亲说:“不，不会的。只要你能找到，你的愿望就会实现。”

2016年，蔡通过江阴市寻亲志愿者协会采集血样。有机会在协会和东吴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建立的基因库中匹配结果。

她又去江阴参加线下家庭会议。会场设在一所中学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寻亲者。手里拿着一张纸，上面印着童年的照片和模糊的出生日期，这都是大多数人的身份线索。

很多1979年失去孩子的老人都来问，而他们面前的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自己的亲生父母。当信息稍微对齐时，旁边的志愿者嘲笑蔡，“不管是不是，你的心跳都快了”。

主持人当场宣布了几个成功的DNA比对案例，并报出了蔡的名字。人们向她表示祝贺，并投以羡慕和复杂的目光。刚才问的一位老人遗憾地和她握了握手，“你刚才说的和我女儿很像”，默默地走开了。

蔡问志愿者:“江阴方言的妈妈怎么喊？”“妈妈。”“妈妈，妈妈。”她学了陶。

林春红出生于江阴市青阳镇。她被送到常熟福利院，因为她被遗弃在街上。之后，她随养母在山东长大，养母再婚两次，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养母去世后，林春红开始寻找亲生父母。

“她说找不到，但她永远也放不下。”

下午，蔡去了她亲生父母家。蔡对着父母喊，但她除了抹眼泪什么也说不出来。气氛很尴尬。村民们来到门口观看，说孩子长得像妈妈。我老公也说好，只有蔡说:我长得不像。

家里还有一个大姐姐和一个弟弟。蔡没想到她是的第二个孩子。她想象自己至少排名3456。根据砀山的情况，有些人在生第十个孩子的时候才把第八个和第九个女儿送人。“我觉得如果是二胎，就不可能失去我。”

但在江阴，即使二胎是女儿，也不允许再生。在生产队，男孩等于劳动力，亲生父亲几次向大队书记申请户口，都没有得到同意。抚养夏风一个月后，他把她留在了公社门口。

当全家人围在餐桌旁谈论这些事情时，蔡心里感到“说不出的难受”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:希望我的亲生父亲向她道歉。但她没有说出来。蔡住了一夜，第二天就走了，想着独自在家的养父。

寻找亲人需要双方的共同意愿。李估计，这几年的成功率只有5%-6%左右。自2010年成立以来，该协会已帮助390个家庭团聚，但这在许多家庭寻求者中只是沧海一粟。“少找多找。”李经历了20多年来最长时间的寻找，现在仍在寻找。

马，在河南商丘长大，1982年被江阴大桥遗弃。养父去世后，养母因肝癌病重，担心没有亲人，催她去找亲人。找了几年没有结果，李在养母弥留之际，假装是马的哥哥，假装找到了，以此让老人安心。

李记得，养母的脸和眼睛是黄色的，眼袋是深紫色的。他们一起吃了晚饭，用胳膊搂着合影。三个月后，老人去世了。到目前为止，马已经快十年没有找到亲生父母了。

他总结道，在DNA匹配技术足够成熟之后，寻找亲人还是失败了。归根结底，原生家庭不是在寻找被遗弃的孩子。根据他的经验，在100个遗弃孩子的家庭中，只有不到15个愿意出来找孩子。

该协会花了很多时间走访农村，劝说失去孩子的老人采集血样。李见过太多那个时代的妈妈，坚持说不想找，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抹了把眼泪。他劝他们，即使他们不想找到它，“在家开门。如果你不出现，她永远也找不到。你这辈子更对不起她了。”

“她说不找就不找，其实是骗人的。当一个母亲扔掉她的孩子时，她会忘记，忘记，忘记。不可能。”李告诉《南方周末》记者，“她说找不到，也永远放不下。”

再次寻找被遗弃的孩子是一个复杂的选择，不仅要面对深深的愧疚，还要考虑经济状况和财产分配。有一次，一个亲戚探索者在基因库里找到了父母，父母也盼着团聚，但家里其他孩子强烈反对。李暂时隐瞒了比赛成功的消息，经过几个月的不成功努力，说服家人说出了真相。2020年的第二天，女儿和丈夫一路开车从河南来到江阴，希望能见到亲生父母。李最终只能说服他们返回。

有一些故事让永成感慨。河北邯郸的李俊芬在寻找亲人四年后发现了这个结果。她担心养父母的感受，不愿见他们。当时，她的生父已经瘫痪三年了。李建议她不要留下遗憾，而是亲自去河北与养父母沟通。同学会后不久，我的生父去世了。然后一天早上，李俊芬和丈夫开着农用车去工地拉砖。她在一次车祸中丧生，她的丈夫受了重伤，留下了两个孩子。

李君芬去世后，李去看望她的生母。这位老太太的口音和外貌与他自己的母亲非常相似。她已经80多岁了，不能去河北参加女儿的葬礼。

李君芬也是韩萌的臣民之一。当她的死讯传来时，她的故事刚刚在海外播出。韩萌给了李俊芬的丈夫一些钱，“但他根本帮不了他”。

蔡坐在她亲生父母的家里，旁边是她的丈夫。这是蔡第一次见到亲生父母并同席吃饭。她发现自己和生母因为方言不同，无法顺利沟通。

“你说这道歉够不够？”

蔡选择了原谅，而不是理解她父母的困难。韩萌觉得，既然她答应见面，“她实际上原谅了她的父母”。

第二年，蔡决定带养父回江阴过年。根据当地的习俗，当女儿回到母亲家时，她会和母亲一起睡觉。养父睡在亲生父亲的房间里。

两位老人靠在床上，交换着许多早已存在的问题。我的生父想知道夏风是如何长大的，学习了几年，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活的。养父沉默了很久，轻声问:“你失去夏风的时候去了吗？”

说，从这个问题可以看出，养父非常爱蔡，“特别爱她，想帮女儿知道答案”。

蔡的生母在睡觉前拒绝与镜头交流。我妈不会说普通话，蔡听不懂江阴方言，我小侄女只能坐在床边帮他们翻译。当小侄女离开时，他们关灯睡觉了。

韩萌有一个儿子，她明白母亲在喂养孩子一个月后抛弃她是多么的痛苦。"我和我的孩子建立了情感联系。"她说:“当母亲本能地爱自己的孩子时，她突然被带走了。对母亲来说太残忍了，伤害特别大。”

蔡和她的母亲因为语言障碍而无法相互理解。“心里觉得很亲近，但就是喊不出来。”蔡告诉《南方周末》记者，如果我能和妈妈好好谈谈，“我要问她这么多年，你想我吗？”

离开前，我的生父犹豫着不说话。如果夏风和她的丈夫愿意留在江阴，他可以帮助他们找到工作。总之，我不会让她走的。现在回想起来，蔡想不起来亲生父亲的哪句话激怒了她，但她心里有一句叹息，“不管家里有多苦，我都不会回江阴”。

如果她去江阴，她的养父和果园怎么办？蔡说，养父母没有孩子，表哥的孩子想占他们的果园。“这是我父母留下的，我想替父母打理好这个庄园。”。

被遗弃的女儿蔡很高兴自己生了两个儿子。如果生了女儿，远嫁后就不能继承果园了。“如果我生了男孩，就落在我手里，等于落在我儿子手里。在我们农村，女孩子要是结了婚，这些东西是拿不走的。”

韩萌认为这是转世。"蔡也是轮回转世的一部分."蔡只能感叹，“没有人能改变祖先留下的思想”。

韩萌为每一个团聚的家庭拍了全家福，其中会有一张特别的照片:被遗弃的女儿转身和家人合影。“他们被家庭抛弃了。虽然他们团聚了，但在这本家庭相册里，他们的存在是一个空白色。”

韩萌担心在幸福的全家福时刻，人们是否会抵制这种设计。结果没有人提出异议，大家都默默的做了。对于这些家庭来说，味道可能比旁观者更清楚。“我想也许他们能理解我的意思。”。

纪录片拍完之后，韩萌一直没有勇气拿给蔡看，蔡也没有问。她告诉蔡，直到最近上线。当晚，蔡发出了6秒的声音，“我看了你的电影……”接着是抽泣。蔡说，她记得“以前的许多事情”。

韩萌的丈夫兼联合导演杜海说，他们的丈夫和妻子也出生在那个时代。“现在呈现给观众的是我们时代的另一面，他们的故事不能忘记。”

当蔡渴望得到道歉时，她还是说不出来。根据韩萌的说法，这就像是“当时对这些女人有些歉意”。“她父亲确实向她道歉了，但你说这个道歉就够了吗？这对于蔡来说可能还不够。”

这个道歉确实发生在镜头没有拍到的地方。第二天一早蔡第一次回家后，她的生父进来坐在床边。当他谈到那一年时，他说了很多“最初的计划”、“很不甘心”和“无奈”。他流下眼泪，向她道歉。

蔡保持沉默，没有回答。

南方周末记者李慕珍